《华府新闻日报》2025 5 15
作者：孟悟
张爱玲曾在散文《雨伞下》写过：“穷人结交富人，往往要赔本”。我起初同意她的看法，在我看来，不是一个阶层的人，最好别做朋友。现实很具体：不同阶层意味着不同的教育背景和价值观念，这些差异会导致矛盾和冲突，让友情很难长期维持。
我曾在邮轮上看见一巨漂亮的女子，衣着时尚华丽，眼睛里飘出几分倨傲，几分梦幻，三十岁上下的样子，正是花开最艳的时节。每次在船上同她相遇，我总是惊叹她的美丽，惊叹上帝的杰作。我的船友提娜对她还有更具体的观察：那女人每天都换了帽子和鞋子，不一样的款式。我猜她的男人一定是个顶级富豪。提娜说，你又猜错了，她是单身，一个人旅游，只带了个贴身女仆，主仆二人住在Penthouse（邮轮最豪华的套房，设有私人泳池、按摩浴缸、蒸汽房、健身房等专属设施，布局注重隐私和奢华享受，有私人直升机接送、专属的岸上观光行程。）据说她女仆的房间也有阳台，另外一个客房堆满了主人的名牌衣物和鞋，还有床上的性玩具。这个提娜真是神仙啊，哪来那么多的恐怖情报？
提娜热情开朗，到处结交朋友，给我们房间做清洁的服务生也成了她的朋友。那服务生是个黑女孩，来自海地，英文名翻译过来叫水晶（Crystal），水晶也给那豪华套房的女子做卫生。我对提娜说，你小心一点，这是水晶的工作时间，你同她随意闲聊船上的人，涉及客人的隐私，若是被她的经理听见，对她有麻烦。提娜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，这算什么呢？不过随便说几句，这点言论自由都没有吗？
第二日我在电梯的拐角处，看见客房经理立在水晶面前，一脸黑云指指点点，水晶挨训了？莫非是提娜惹的祸？水晶后来安慰提娜，说跟她无关，是我们这层楼的一个客人装的怪，告了她一状。那客人嫌观景玻璃不够明亮，要水晶给她洗干净，水晶告诉客人，这玻璃就是这个质量，从船工厂出来就是这个模样，怎么洗也不会发亮。客人一怒之下投诉到经理那里去了，说水晶偷懒。经理当然要责怪水晶，作为邮轮员工，她没有解释沟通的能力，玻璃是死的，你人是活的，把客人弄生气了，当然是你的错。
提娜为了给水晶压惊，在晚餐席上向服务生多要了份龙虾和法国蜗牛，她的理由是带给同房间的我。那时候我在自助餐厅吃海带和豆腐，对龙虾和蜗牛浅尝辄止。提娜想带菜回房，只好用我去编借口。水晶见了盘装的龙虾和蜗牛，自然感激不尽，她说员工的伙食很平淡，吃来吃去就是那几样，她在船上看遍了世界的名菜，却从来没有尝过。我事后对提娜说，你这样对她，貌似关怀，其实是在破坏规矩。
说实话，我不喜欢水晶，把一个客人的隐私告诉给另外一个客人，算什么呢？让我在无形之间，也生出不安全的忐忑，似乎有人想偷窥你的秘密。提娜说，偷窥秘密是人类的天性，谁也不能免俗。提娜和水晶有缘，见面就热络，立马就成朋友，水晶什么话都敢朝提娜倾吐，没有一点忌讳。我还是纠结，总觉得一见面就成朋友，绝对不是永远的朋友。想想也是这个道理，人在海上，与多少人擦肩而过，彼此微笑、点头、说几句话。下了船后，各走各的，恐怕一辈子也见不了第二面。
又是一个悠长的下午，我去邮轮皇家大道上的珠宝店看首饰，那些美轮美奂的项链和戒指，闪着诱人的光，落进我的眼睛里，全当在博物馆里看展览。一张绝美的脸忽然冲进我的视野，我定住了，眼前这个巨漂亮的女人我早就见过，她住在Penthouse套房里，她有一个房间的帽子和鞋子。见我看楞了，她冲我友善地一笑，那一笑 真是阆苑仙葩，花开灿烂，倾国倾城的容颜啊。我忍不住对她说，你真美，不像是地球上的人，像是天堂里的天使。她很大方地收下我的这句话，然后告诉我，她的丈夫也说过类似的话。
我们后来坐在一家点心店里闲聊，她的名字叫安娜，安娜说她先生本该跟她一路上船，但是公司的合同出了状况，只好坐自家的飞机回了公司。不过现在处理得差不多了，她先生会飞到丹娜丽芙岛（Tenerife Island），也就是两天后邮轮停靠的海岛，两人会再次相聚，共渡美好时光。
分手时，我们交换了房间的电话。说实话，我还从来没见识过邮轮上的Penthouse套房，听水晶说过，那里的卫生间比我们的房间还要大，怎样的奢华？怎样的金碧辉煌？我心里充满了猫一样的好奇。安娜说，欢迎你来我房间参观，参观之前请打个电话。
见了提娜，我即刻向她炫耀安娜的电话。提娜说，要不把她也捎上？当我在电话里向安娜表示，我的朋友也想一块儿光临，安娜的声音立刻变了味，礼貌而冰凉，有拒人千里的感觉。她说她不舒服，头疼，怕闹，需要安静多休息。
我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，到底成不了朋友，这样也好，彼此都不用迁就，否则双方都疲惫不堪。当然，任何事情都有例外，我后来在网上读到一个故事，穷人和富人在登山路上相遇，在迷路的密林中共同经历了狂风暴雨，生死与共让他们有了独特的情缘，灾难之后依然维持深厚的友谊。